巩子哥传(楔子)梨花儿喜得身孕,巩先生心怀鬼胎
日本人攻占河南时,在郑州和开封之间,原有个小村牟家坡。牟家坡只有三十四户人家。
村里的一大半土地,都是牟老东家的。这牟老东家的原配,本是嵩山脚下巩家村首户家的闺女。
可这巩氏没有生育。只好听凭牟老东家另娶小婆。娶来的小婆,同样不争气,还是没有生育。
牟老东家在娶第四房小婆梨花儿时,已经六十岁。梨花儿竟然有了身孕。
1938年的春天,梨花树上的梨花开得特别晚。四房梨花儿,眼见得开始有了肚子,全家人都高兴,连帐房先生也特别高兴。帐房先生巩明,
是原配巩氏娘家的侄子。
日本人打下了开封,村旁大路上逃荒的人群在讲着开封失守,战乱和烧杀的恐怖。牟家坡的一半人都开始逃了。
牟老东家,家大业大。要跑,舍不得喏大一份家业,不跑,眼见得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。
帐房先生巩明建议老东家,让原配巩氏带着怀孕的四房梨花儿,到嵩山脚下的巩家村去躲一躲。牟老东家没有说好还是不好,却指明,要
巩明留下看家。
巩明怀着鬼胎,在床上滚了大半个夜晚,哪里睡得着。好不容易挨到天明,忽然听得远方几声巨响,大地都震动了。
日本人在东边,这声音却是从西北边传过来的。
该死的国民党政府!日本人西进,国军在兰封苦战失守,又在开封不战即溃,竟在花园口炸开了黄河大堤。洪水一泻而下,牟家坡一片汪
洋。
巩明身段利索,年纪又轻,竟然在洪水中抱住了一大条木头,木头在水中翻滚,巩明被水中的漂流物撞得七死八活。
在水中漂流了一阵,巩明竟然奇迹般地被冲到一处高地。回头看着这洪水带来的这莫名其妙的灾难,巩明的心仍旧猛跳,手脚禁不住地还
在发抖。突然,一声微弱的呼叫--
“巩先生。。。”
巩子哥传(001)扶枕不眠幸免难,抱头痛哭谋逃生
上回楔子说到,日本人西进郑州,无能的国民党军队不战自乱,炸了花园口黄河大堤。
心怀鬼胎的帐房先生巩明,拣了一条性命。在洪水到来时,竟抱上了一根大木头。虽然浑身受伤,却侥幸活了下来。
那帐房先生巩明心神尚未定,忽听得有人低声呼唤。原来低声呼唤的不是别人,正是让帐房先生巩明牵肠挂肚的梨花儿。
说来也是巧得出奇。梨花儿原是戏班子出身,卖给牟老东家以後,颇得宠爱,暗蓄下私房若干。
那乡村人家,房笼少不得处处上锁。巩氏原配虽是个吃花斋念菩萨的人,却将这第四位偏房小婆,当贼一样地看着。
这梨花儿聪明乖巧,虽年轻,却是个跑过各处码头,见过世面的戏子。平日里从老东家身上稍有錾获,便在马棚下藏起来。现在只说要离
家逃难,乘家中一片混乱,摸到马棚,取出珍藏,揣在身上。
正做手脚之时,洪水来了。慌乱中,梨花儿却借马棚中一个切马料的木盆,飘到此处。两人自然抱头痛哭了一场,这才缓过气来。
水还在涨。东南西北,各有一路,该投哪个方向?
巩明说,树高千丈,落叶归根。这位帐房先生主张往西边的老家,嵩山脚下的巩家村去。
“呸呸呸,什么‘落叶归根’,咱还没死呢。”到底是走过码头的梨花儿多几分见识。梨花儿拍拍自己的肚皮。
“你说上哪儿,你有主意么?”帐房先生巩明迟疑了一下。
梨花儿抿上嘴巴,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尖,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肚皮,沉默了半晌。
帐房先生巩明咧嘴一笑。梨花儿深吸了一口气,拇指掐住食指,余下三指扣住掌心,说出一番话来。
巩子哥传(002)避三方梨花拣道,成一路巩子换名
上回说到,牟家坡惨遭水淹。幸得逃命的帐房先生巩明和四房小婆梨花儿高坡上一见,马上就想到了要往哪里逃。
帐房先生巩明要带梨花儿回老家,梨花儿抿住嘴,半晌没说话。经一番深思熟虑以後,梨花儿讲出她的道理来:
要说呢,东南西北四条路,哪一条都是可以讨生活的路。可这讨生活,是要活人的。
往北边,一片汪洋。过了黄河,是新乡,老班头的梨园班子就在那一带。梨花儿这没爹没娘的女人,可不想再碰上班子里的那一伙人;
往东边,安徽,江苏,过去是戏班子的老路。是条讨生活的路,可是眼下,日本人就在东边。老东家从郑州听来的消息,这日本人,邪虎得
厉害!杀人放火,没有一年两年,国军恐怕打不走那些东洋鬼子的。这仗真要是打上两年,这日子该咋过泥?
往西走,可以去那嵩山脚下的巩家村,巩家村的人谁都知道牟老东家娶了个唱戏的偏房四婆。大婆巩氏是结发原配,她只是个梨园里买来的
戏子,这被人踩着过的日子难呀。想到这里,梨花儿把个头摇得象货郎鼓儿。
往南边,梨花儿虽然没有走过,但许昌,漯河,驻马店,这些地名儿还是听过的。在班子里过去曾听说过,南边没有口岸,戏班子走得少。
若是真到了南边,吃的是香的喝的是辣的,那抢班子的人,跟着踢脚后跟。
“往南?”帐房先生的脸色有些茫然。
“往南!”梨花儿的语气坚定。
帐房先生已经二十岁了,和二十二岁的梨花儿看起来也象一对夫妻。梨花儿说,在路上,为了别在生人面前露出破绽,他们的称呼也要改
得象两口子才是。
就象当地的小两口儿,梨花儿叫帐房先生“巩子哥”;帐房先生则将梨花儿叫做“老花儿”。
正说着呢,老花儿突然神色恐怖地大叫了一声。
巩子哥传(003)发窝头难民墨手,避飞机梨花跌坑
上回说到,帐房先生巩明,要和梨花儿做一对儿,往南方逃难。正说着,只听得梨花儿神色恐怖地大叫一声。
巩子哥回头一看,原来是远处的水面上,飘浮着几具尸体。
水还在见涨。巩子哥和梨花儿拐过高坡,向西南走了五十多里路,才听见了哭骂的声音,看到了人。
穿着国军保安部队制服的人正在呵斥一些不愿离开逃难的人。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。
跑了大半天的路,巩子哥觉得饿了。路边有人排队,是在向难民派发窝头。巩子哥和梨花儿挤在队伍里,被人用笔在手背上画了一大笔,
各自取得了一个高粱面窝头。
人们被驱赶着向西逃,巩子哥踮起脚,望西看去。梨花儿拉了拉巩子哥。正在犟着,忽听得东边传来隆隆的声音,有人高声叫道:“东洋
人的飞机来了!”
人群中一阵骚乱。梨花儿拉住巩子哥,往南跑去。梨花儿是个能走路的人,却只因为有了肚子,这会儿也觉得很累。
飞机飞过来了。巩子哥拉着梨花儿向路边跑去,梨花儿突然“哎呀”一声,一下跌在一个坑里。
飞机向西飞去了,巩子哥从坑中扶起梨花儿。“咋样了,没事么?”
梨花儿勉强地笑了一笑,说:“没事,好在没摔到肚子。”
梨花儿一提到肚子,巩子哥傻憨憨地笑了一下,扶着梨花儿向南走去。
路上也有向不少逃难的人,人们差不多都是往西逃。
巩子哥扶着梨花儿慢慢地往南走,路边有个村子。梨花儿突然说:“巩子哥,我好累,走不动了,就在这村里歇歇吧。”
路边的村子不小,梨花儿从怀中掏出几个铜版,递给巩子哥,想在村中买点吃的东西。
巩子哥传(004)悲如今饥肠辘肚,忆旧时软醉温香
上回说到,巩子哥和梨花儿,幸免于难,跑了一天。他们没有随着逃难的人流西行,往南,路边有个村子。
进得村子里来,家家户户早早地关了门,只有狗,时不时地叫一声。巩子哥拍了两家人的大门,竟然无人应门。
梨花儿对巩子哥说,别只顾敲这些高门楼了,找看起来穷一些的人家试试看。
又敲了两家,还是没有人应门。两人已经走到村尾。斜在一片草屋后面,有一间瓦房。巩子哥扶着梨花儿走过去,原来是间祠堂。
祠堂的前檐有两三尺宽,巩子哥扶梨花儿坐下。算了一下,一天过来,少说也走了六七十里地。梨花儿随戏班子跑过十年,什么样的苦都吃过。
看着毫无主见的巩子哥,梨花儿苦笑了一下,静静地坐下,什么也没有说。
巩子哥小时侯家境虽不丰裕,却也还算稍有余粮。巩子哥的父母也挣扎着凑了一份修束,让巩子哥跟读了六年书。
巩子哥十六岁时,就给巩氏的父亲记个账,随叫听用。十八岁那年,巩氏大婆回娘家,说是牟老东家在外面娶回了一个唱戏的“贼”,做
偏房四婆。
巩氏在娘家住了两个月,回牟家坡後,老帐房先生年老病故,于是,大小姐就让自己娘家的远房侄子巩子哥,来牟家做了帐房先生。
去年腊月初八,大婆巩氏带着两个小婆去庙里进香,牟老东家在家宴客。六十多岁的老东家不胜酒力,一时高兴,喝过了头。巩子哥和梨
花儿素常不喝酒,那天也喝了几杯。
客人走光了。账房先生和梨花儿本来自己的头也晕乎乎地,却要挣扎着照顾牟老东家先睡。
巩子哥帮着梨花儿,将牟老东家搬进梨花儿的房间。老东家醉得毫无知觉,巩子哥也有了些酒意,好不容易,才把老东家弄到梨花儿的床
上。
巩子哥在牟家已经有一年半了,今天才是第一次进梨花儿的房间。“好香!”巩子哥说。
巩子哥常去巩氏大婆的房间,那儿哪里比得梨花这房间收拾得花俏!巩子哥禁不住在房间里四下张望。。。
巩子哥正想着过去的事,身边的梨花儿碰了碰他,往他的手上塞过来一块东西。
巩子哥传(005)半块窝头几行泪,两个馍馍一片情
上回说到,巩子哥和梨花儿逃难,进入路边的一个村庄。叩了几家,无人应门。
巩子哥扶梨花儿在一个祠堂的前檐下坐了。两人饥肠辘辘,无计可施。
巩子哥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艰辛,正在凝神回想,梨花儿碰了碰他。
梨花儿塞给他大半个高粱面窝头。巩子哥接过来,正要往口里塞,突然一下止住了。他看看梨花儿那清秀消瘦的脸面,将窝头掰成两半,
将一半还给梨花儿。
梨花儿的声音很轻:“巩子哥,我不俄,肚子有些疼,想口热水喝。”
巩子哥没有吱声,手上捏着两块窝头,鼻子里一阵发酸。
梨花儿说:“咋啦,巩子哥?你怪我了吗?”
巩子勉强地摇摇头,将两块窝头放到梨花儿的手上,对梨花儿说:“我去找点水来。”
正说间,对面一间草屋的门,“呀”地一声被推开,一个老大爷走出门儿来。
老大爷见是一对逃难的小两口儿,就让进了屋里。老大爷单人独住,平日里编草鞋赶集,就便也管一下祠堂。
听说是从牟家坡逃难来的,老大爷一拍大腿:“嗨!逃难咋旧逃到这儿来了泥?”
原来日本人为了攻打郑州,已经占领了这郑州南边的一片地方,把铁路都给控制了。这村上已经有日本人来过了,还杀死了几个人。村上
的年青人都已经逃光了。
老大爷还说,要跑,也该往北,到郑州去。郑州是大口岸,是省城。国军强着呢,东洋鬼子打不到郑州。
梨花儿看了看巩子哥,巩子哥向老人借锅灶,想烧点热水。
老人亲自动手,烧了热水,拿出两块馍馍,巩子哥接过来,递给老大爷四个20文的铜子,老大爷说什么也不肯收下。梨花儿对老大爷跪下,
磕了一个头。
草屋子里没有灯,老大爷熄了灶火睡下,梨花儿和巩子哥在灶边上解开一捆草也躺下了。
一天的奔波实在太累,巩子哥睡得很沉。正睡得香,村里一阵狗叫,保长领着一队国军挨家挨户搜查拉夫。 |